一直以来我都没有什么伟大的梦想，从来没有梦想过做个科学家、医生或是老师，也从未有过什么远大的志向，唯独有一件事情，自从萌生这个念头以来我始终未曾放弃，那就是我想去柏林。
文/曾良君
我大概是没有想过我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到柏林。一直以来我都没有什么伟大的梦想，从来没有梦想过做个科学家、医生或是老师，也从未有过什么远大的志向，唯独有一件事情，自从萌生做个念头以来我始终未曾放弃，那就是我想去柏林。所以如果你问我，你的梦想是什么，我会回答说，去柏林。以某个地方为梦想着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最初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去柏林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可随着时间推移又变得触手可及。如果你去网上查询苏州直飞柏林的机票，上面会显示飞行距离为公里。相比于其他人形形色色的梦想来说，想去柏林实在不是什么难事，所需要的无非是签证和机票，而且以实现梦想的尺度来衡量，这并不是一件十分昂贵的事情。可在这之后的许多年里我始终找不到跨越这公里的办法，我并不认为这是一张机票能解决的问题，我始终觉得我应该用另一种方式走到柏林。于是柏林变成了一个方向。好像从决定要走到那里的一瞬间，人生也跟着被改变了方向，只是做出决定的当年并未意识到这是怎样的一个瞬间，仍以为是风平浪静的平凡一天。因为这个决定，大学、专业乃至许多人生规划都跟着一起走到了新的道路上，有过许许多多的挫折也被拒绝过许多次，直到今天，我的家人也从未理解过我这个梦想。我在过去的许多年时间里一直都非常想去柏林留学，我觉得这是我走到那里去的路，可这条路并不被家人看好和同意。这期间最重要的因素并不是钱，而是家人对我能力的不认可，“你这种人有什么必要去留学，在国内混吃等死不就好了”是的，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这样想的，我并不认为他们的想法是错误的，当时我的状态极其糟糕，我只是想去但做不出什么动力去改变。有人曾经写过豆邮告诉我，如果考上同济大学建筑系的研究生是可以有机会交换去柏林念书的，我当时回答道，我是没有办法考上同济大学建筑系，如果我能考上，我就不是现在这样了。我没有再收到回复，显然对方对于我这种人也已经无话可说了，换位思考，如果是我，面对这样的自己，自然也只有呵呵两个字而已。两年前我将这个梦想写了出来，写出来的原因是当时于我而言这个梦想已经走到了尽头，我已经看不见任何实现它的可能性了。因为我不但整天在混吃等死而且还深陷于严重的社交障碍中，我时常想，我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奢谈什么梦想不梦想的，分明就是在玷污梦想这两个字，我这种人应该去死才对。文章写出来后，收到了许许多多人的鼓励，看着这些鼓励我也会想，可你们并不知道我深陷于怎样的泥沼中，那种想要改变却无力改变的泥沼。有鼓励自然也有不屑与批评，不屑便是不屑我这个梦想的滑稽与可笑，批评便是批评我不思进取只想花爸妈的钱去留学以此来实现梦想实在是可笑，我这种人不配有梦想。我觉得大家并没有说错什么，那个时候我确实觉得自己是个非常可笑的人，陷入一种荒诞的境地。由于能力的欠缺却又固执己见要走上这条路，直到现在我也找不到认同，自然而然遇到了许许多多巨大的麻烦，生活一再地陷入低谷，却看不见好起来的希望。我不太想描述低谷时期遭遇到的种种，毕竟这都是我自找的，根源都是我自己的懦弱无能和愚蠢，虽然勉为其难地挺了过来，却并未像热血少年漫画的主角那样逐渐强大到可以独当一面成为什么英雄人物。受到了批评后我的玻璃心便碎成了一地，于是我将玻璃渣渣扫起来让他们和我的节操一起随风飘逝（哪里不对……）我常被人质问，你为什么要执念于一个你没有见过的城市，你想去那里生活，可你甚至没有去过哪怕一次，你有没有想过，你去了，可是你不喜欢呢？是的，听起来我马上又要被置于一种可笑的境地了，关于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我会不会真的对柏林失望呢？不，不会的，柏林不是目的地，柏林是一个方向，我的梦想是一个方向，我要朝着那里走，要么彻彻底底走错，要么越走越好，却唯独没有失望这个选项。但由于我的固执与愚蠢，我从未想过回头，我常想，不行就去死好了，干嘛要回头，毕竟属于你们的光鲜亮丽的人生又不属于我。想通了这个问题后，我便稍稍放下了一些对于柏林这个城市本身的执念，但我还是要朝着这条路走。今年年初的时候，我去佛罗伦萨时和同行的人说，你们等一下，我要先去看一看圣母百花大教堂，当我穿过小巷来到广场上看见教堂上巨大的红色穹顶时，有些微被震惊，我画过这个教堂，在课本上无数次翻到过它的图片，在试卷上回答过许多次圣母百花大教堂与文艺复兴的关系，可当我真的看见它时，仍然觉得一切都超乎想象，心底仍然有一个声音响起，原来是这样啊……是的，原来是这样啊，我只需要知道原来是这样啊就够了。五月时去了威尼斯，六月时去了罗马，在旅游杂志上见了无数次的威尼斯、罗马，在心中无数次划过“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的”的城市就这样一路走了过去。威尼斯像电影中那样风景如画，贡多拉小船在河流中忙碌地穿梭，游人如织热闹非凡，走到欧洲最美的广场圣马可广场后，我和身边的人说，哎，看图片的话，怎么也没办法理解为什么是最美的广场，身旁的人指着两侧的百年老店说，你可以在这里喝可乐。下午威尼斯下了暴雨，雨后的Burano小岛像童话世界一般。罗马街景很像旧电影，昏黄而泛着暖意，鳞次栉比的小咖啡店在街边连成一片，骑着摩托车的人在你身边呼啸而过，历史遗迹的密集程度几乎要让人错觉时空转换，老城的天际线在夕阳下美得让人难以忘怀。这一切我曾经设想过的或是没有设想过的，都十分迅速地展现在我眼前，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亲眼看见的这些现在都历历在目地清晰着。直到那个时候我才觉得，我可以试着走到柏林了。8月我从米兰出发，途径法国、西班牙再去德国，一路上经过许许多多城市，验证了许多曾经听到过的说法。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确实很接近，无论发音还是字母。有些法国人确实会在听懂英语的情况下仍然用法语回答你的问题。有许多人会在戛纳电影节不开幕的时候自行穿着华服去走红毯。在德国到处可以看见年轻人躺在河滩边喝啤酒。……随后我一路向北终于来到柏林。下到地铁站去往勃兰登堡门附近车站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件事情，那时候我已然觉得去往柏林无望了，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境中自己站在柏林的地铁中，地铁驶向勃兰登堡门方向。可现在，连这个梦境都一模一样成真了。彼时站在车厢中的自己有种难以言喻的心情，终于来到梦想之乡的感觉。出了车站，来到六月十七日大街并没有走几步，我突然就看见了绿荫掩映中的勃兰登堡门，它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眼前，青铜胜利女神的翅膀在余晖下闪着光。突然就觉得脚一软，我和自己说，你为什么要脚软，走过去啊。走过去，来过巴黎广场，抬头从正面看见了勃兰登堡门。这一路我走过了许多城市，见过了文艺复兴的佛罗伦萨，见过了如画的威尼斯，见过了伟大的罗马，见过了浪漫的尼斯，见过了精彩的巴塞罗那，可只有走到了这儿，让我觉得一切都尘埃落定了，陌生而又熟悉。随后我穿过巴黎广场、穿过菩提树下大街，走过那些以前一次次在地图上指过的地方，心里接连响起一个个声音，是的，是的，就是这儿了。我知道的，我仍然过着贫乏无聊的人生，我仍然既固执又愚蠢，我也知道，来到柏林这件事情本身并不能改变什么，不会把我变得更好，也不会把我变得更糟。可是，那个黄昏当我站在勃兰登堡门前时，有那么一秒，不，也许只是一瞬，我仍然觉得，自己赢了。好像一切都结束了，又好像一切才刚刚开始。第二天一早我便收拾东西打算离开柏林了，脑海中有个声音，催促着我离开，好像有人在和我轻声低语，好了，年轻人赶快回家吧，休息休息，下一站要走到更远的地方去。在柏林TEGEL机场等飞机时，我随手开始算从佛罗伦萨起到柏林为止的花销，和《时差党》这本书赚来的稿费几乎等同。因为将自己的梦想写了出来而认识了许多留学生，听到了许多故事，我将这些故事写了下来，而写这些故事赚来的钱让我自己一路走到了柏林。记得我去年将书送给我的母亲，我问她，看了吗？她回答说，看了些。我说，你觉得怎么样？她说，不怎么样，你写的挺差的，也挺可笑的。随后她又问我，你怎么认识这些人的？我回答说，豆瓣。她问我，你为什么要上豆瓣？我说，为了认识在柏林的人。好像一切都绕成了一个圈，首尾相接。好像一切都结束了，又好像一切才刚刚开始。直到现在，我仍然非常感激，我的梦想是去柏林，也是因为这个梦想我才成为了现在的我，现在的我并没有什么好的，是个一无是处的三次元loser，固执愚蠢无能，可是最起码，现在心里是有一点点喜欢这样的自己的，还想要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相信这个梦想会让这样子的我也能变成更好一点的人，我喜欢这条路，还想走到更远的地方。
